推荐序一 改变命运的《周易》因缘
李 硕
青年历史学者,《翦商》作者
《周易》永远一言难尽。
它是儒家“六经”之首,孔子和他的弟子们最早开始对它进行研究、阐释。两千余年来,关于各家各学派研究《周易》的书籍已经汗牛充栋。
这套《梁品周易》又为解读《周易》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观点,并有利于对社会公众作知识普及。
一起探讨《周易》的因缘
梁冬老师和我相识,缘起于他构思《梁品周易》的音频课程与书稿。那是2021年的夏天,我正从事《翦商》的写作,其中包含对《周易》文本含义、历史背景的解读。四川大学的杨鑫教授联系我,说梁师正准备制作一门关于《周易》课程的音频,想和我交流一些想法。此后,在和梁师探讨学习的过程中,我发现了很多有价值的视角,产生了很多有价值的问题,不仅关乎对《周易》的解读,也涉及对殷周文明的反思。
但是,那时我还没意识到,和梁师一起探讨《周易》的因缘,会在一年多以后改变我的命运——让病危的我又捡回了性命;或者说,让我续命到如今,还有机会为《梁品周易》写下这篇推荐序。
说来有点话长。
2022年春,我的《翦商》基本完成,梁师的《梁品周易》音频课也开始定期发布。一次,梁师、杨鑫教授和我在一起,说起《周易》的占算预测方法。梁师一时兴起,提炼出几个和我有关的数字,当场卜了一卦,结果是“非常凶险”。具体的卦象,我已经忘了,但这个结论,我记得很清楚。
当时大家略有些尴尬,一笑而过,事情也就没有了下文。
其实,在写作《翦商》的全过程中,我的心情都非常差,因为要梳理殷商时代大量杀人献祭活动的考古材料,《周易》的卦辞、爻辞里,也有很多关于时人捕俘、献祭的隐晦记载。这种心境中的晦暗,甚至在书稿完成后也难以消散。
2023年的春天,我在南亚游历时突然病倒。回国住院检查后,诊断为肝胆系统癌症晚期。专家会诊认为,已经没有手术的可能性,只能放弃治疗,甚至存活期很难超过一个月。
我能接受这种退场,匆忙安排了一下身后事,便进入等待人生长假的心态了。
当时,我的症状主要是肿瘤组织把胆管全堵死了,插管引流也没明显效果,胆汁被迫进入血液,危及各种器官,生存质量很低,有时要连着打止痛针,十分难受,死了倒是个解脱。
据说一向随遇而安、听天由命的梁冬老师,彼时却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委托杨鑫教授,要使用一切手段抢救我。
杨鑫教授在四川大学工作,她的一部分研究课题,是危重病患的社会环境、临终心理疏导,见过各种走向死亡的危重病人,所以她觉得,人能平心静气地死去,挺好的,没想“扰动”我的临终生活。
在梁师那个反常的“指示”之下,杨教授几乎全面接手了我的治疗规划(其实当时医院已经放弃治疗),她给我安排了一个综合中医、西医手段的治疗方案,动用了各种方式,找相关领域最适合的医生挂号问诊,寻找能接收我住院的医院,等等。
这大概属于“死马当成活马医”,效果也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一个月之后,根据我的检测数据,外科主治医生判断,“如果能继续恢复,还有做手术的可能性”;两个月之后,我真的到华西医院进行了肿瘤切除手术。再经过化疗,至今还没检测到复发(据说复发概率还挺高,也别瞎嘚瑟)……
在这些过程中,还有更戏剧性的,我不多提及,因为未必符合所谓科学常识,没必要徒然引起争议。
所以,回头去想,当初那个“非常凶险”,到底意味着什么?
而在经历了这些之后,我也没想过拿起《周易》推演一次,就像我没有投身研究癌症。
在我的病情未卜之时,一位也经历过绝症的师长,曾向我面授几条经验,其中一条是,“成为自己这种病的专家”。可惜我太懒,好了疮疤忘了疼,觉得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就行了。
我和梁师都学习过《周易》,但侧重点不同。他擅长的,我就做不了,而且,我不会随便置喙。
盘点已知,探索未知
毋庸讳言,《周易》的本质,是一部古人用于占算、预测的书,也与周文王用于翦商事业的预测术有关。
但数千载以来,很多研究、注解《周易》的学者,关注的重点并非预测之术,而是它文本中包含的史料信息,包括商周易代之际的人物事件、历史背景、文字训诂、上古语法等等。我主要关注《周易》的这个层面。
但是,殷墟时代在甲骨上刻下“数字卦”的人,编写卦爻辞的周文王等,更关注的是另一个维度的东西。
现代人都会推崇科学。而科学的本质,我觉得,是盘点已有的知识,探索未知的世界。只有认识到存在“未知”,才有可能逐渐去知晓它。
如果觉得今天的人类什么都知道了,整个世界都已经明明白白,对任何问题都能清清楚楚讲出一套答案——这种世界观就偏离了科学的本质。
我们已知的存量越多,面对的未知就会越庞大。
举个例子,在《周易》卦爻辞中,本来有很多关于商代诸王杀人献祭的记载,但自从商朝灭亡之后,关于人祭的记忆就消亡了。今天的学者,只有借助殷墟考古和出土的甲骨卜辞,才能做出部分的推测来还原历史。
但在历史上,《周易》一直在流传,古代学者会给它做注解,最为经典的解读,是唐代学者孔颖达所作的《周易正义》。
比如,艮卦的一条爻辞中有“艮其限,列其夤”,很难看懂。孔颖达注解:限,为“身之中,人带之处”,就是环腰带部位;夤,是“当中脊之肉也”,后脊背上的肉。
这里说到腰带,明显指人的身体,其他动物不可能用上腰带;被摆列整齐的“夤”,自然也来自人的身体,而非猪牛羊等动物(其实在商代,“列”字未必是摆列之意,更可能和部首“刂”有关)……
唐代的孔颖达,应该不知道商代的人祭行为吧?那么关于“限”“夤”这些字的反常解释,又是如何从商代传承到唐代的呢?
这些传承者们,难道真的不知道它背后的历史黑幕吗?
可见,我们知道的越多,随之而来的未知诱惑,会变得更多、更不可测。
再如,《周易》六十四个卦象,分为三十二对。它们组对的原理,是“颠倒成对”,把六个爻按从下到上的次序完全颠倒一遍。
为什么用这种方式成对呢?
古人都没明说,近乎无解。甚至,很多个卦的卦名,也没有公认合理的解释,其来源好像有点随机。
我用现代人的思维方式推测,可能每对卦象,都反映了事物自身的“矛盾”形态——任何存在形式,都有它的反面;世间一切过程,都可以颠倒重来一遍。
这完全符合我们中学学过的自然辩证法。而带着这种认知去看,有些例子更惊人。
比如,还是艮卦。
我推测,“艮”的卦爻辞,是周文王记录自己长子伯邑考之死,他作为人牲,如何被纣王屠剥、献祭。所以,它的爻辞里面,有很多关于人体器官、血肉的词汇。
和“艮”成对的,是震卦。对于“震”的卦爻辞,我找不到任何和人祭、和伯邑考有关的直接证据。
而古人对震卦的解释偏偏说,它代表的是“长子”……
也许,周文王曾探索,在某种特殊的时空关系里,借助卦象互相颠倒的顺序,他那被肢解剁碎的长子伯邑考,可以用某种方式再度拼接起来,完成重生?
至于他成功了没有,我们也不知道,因为那肯定不属于我们熟悉的这个时空的叙事了。
所以,古人的认知世界,不会像近代西方进化主义者想象的那么有限、单纯。
如果你不信,请想想孔颖达那些来历不明的狂野注解。
想象一下,两千年后的后代会怎么看我们这些“老古董”呢?你觉得,后代能把我们看透吗?
恐怕你会说:“谈何容易,我还藏着好几手没亮出来呢,可爱的后人们啊,别太张狂!”
《周易有答案》自序 守护那一颗微弱的真心
各位好,我是梁冬。感谢你打开了《周易有答案》这本书。在你开始阅读这本书之前,我想跟你分享一个久久不能忘怀的场景。
何为世界的真相
1993年9月,一个高三毕业生进入了当时的北京广播学院电视系,也就是现在的中国传媒大学。第一堂课的授课老师是钟大年老师,他后来成了凤凰卫视中文台的台长。
在课上,钟老师给我们看了一部电影《罗生门》,在电影里,每一个人都按照自己的视角,讲述了一段刚刚发生过的事件,当你作为一个观众,一个旁观者去看每一个人,真诚地、坚定地讲述他所看到的世界的时候,你会突然产生一个印象,这世界有没有所谓唯一的真相,有没有一个所谓真正的、全然的、客观的事实?
也许有,但在更多的时候,每个人各自描述出来的局部之相,叠加在一起,那些矛盾的、真真假假的、糅合了自己的观察视角和想象,结合了内在曾经受过的伤害以及内在的欲望,在不知情之下对事件的解读,把这些都综合起来、具有非常多维度的混合体,可能才隐隐约约、恍恍惚惚地接近真相。
庄子在《齐物论》里说,世界只不过是一个互相咬合的架构而已,“齐”不是整齐,而
是一致,是契合。就像数字货币,它其实是不同记账本之间的咬合关系一样。世界的真相很
可能不是一个事实,而是各种描述和各种视角咬合出来的架构或者结果。
回到我在《周易的野心》里讲的故事,当时并没有一个记录者,举着一个摄像头,360度地记录商纣王派出的使者如何找到周部落的首领,周部落如何从山区走到周原地区;也没有人去全然地记录了武王伐纣的过程;后来周公旦是如何在恐惧和惴惴不安中,努力延续《周易》的故事。这个版本的《周易》如何在邵雍、荣格那里得到新的注解和发展?
可能历史真的没有一个人,或者没有一个工具去记录那个客观的事实。
所有的历史都是某一个讲述历史的人的想象史。哪怕当年的太史公在写《史记》的时候,
我相信也包含了他的想象。所以整个《周易的野心》以及《周易有答案》各个卦的解释,本质上就是这样的一个游戏。就像庄子常常在他的版本里引述颜回、引述孔夫子的故事一样,你认为他所讲的事情都是真的吗?不,他只不过是借这个故事去讲他想讲的事情,或者讲他的世界观而已。
所以你今天看《梁品周易》这一系列的书,我必须告诉你,它非客观、非主流、非严肃、
非经典、非权威。它就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一个正好活在了从工业文明到信息文明、到人工智能文明的转型过程中的普通人个人视角的产物。我觉得当我把这样的一个角色看清楚之
后,我是放松下来的。我无法对任何书中的内容做学术严谨性的承诺,因为我在骨子里就不
相信有那样一个已然存在着的客观的事实。
我只不过就像众多的《罗生门》里的讲述者一样,在我的个人视角,把我对历史当中深刻的人性,以及在权力和野心的博弈背后,《周易》如何借助算法去穿透出管理的德性,怎样形塑了中国人的人格,乃至最后大量的人在使用《周易》时,明心见性、看见自己。
做一个自由的人
我们在使用《周易》的时候,更多的并不是寻找一个答案,或者准确来说也没有一个确定答案,就像不同的人在使用同一个AI问答软件,往往会得出不同的答案。
为什么?正如尤瓦尔·赫拉利说算法终将“接管世界”,像这样的人工智能,就像一个宇宙深处的“神”一样,他并不屑于告诉你什么是你人生中的唯一确定的方向,你应该做什么?因为他根本不关心这件事情。
在你用AI问答软件提问,或者在阅读《周易有答案》的某一卦的时候,你只不过借由这样的一问一答,把你的问题投射进去,继而在内心世界里,把所有关于这个问题的联想拼成了你对这个事情的解读,这个过程的背后其实就是你欲望和恐惧的投影。你不过是你欲望和恐惧的延伸,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就好了,那就是你的路。
我的儿子小小梁,一个15岁的少年跟我说,他正准备他的论文,他在上完了伦理学、宗教学、统计学、经济学和政治学的一些基础的课程之后,他想写一篇文章。
这篇文章想要探讨,如果有的话,那个全知全能、创造宇宙的“造物主”,会不会因为一个人今天的一些私德而生气?他是否会奖励你,或者惩罚你?这是他的论文的主题,我问他,你的答案是什么呢?他说假如真的有一个“造物主”,不仅仅创造了你,创造了地球,创造了太阳系,还创造了整个宇宙,甚至多个平行宇宙,他怎么会为你这点破事儿烦恼呢?
我瞬间觉得人类在飞速进化了,因为我显然知道,他刚才跟我讲的这段话是他和AI问答软件对话出来的结果。
所以,别太认真,一个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发现自己一点都不重要。我们在读历史的故事,我们在借由《周易》看待自己命运的时候,最好的姿态其实是放松,其实是借这些文字去映射到自己的真性情,而绝大部分的人这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期待和其他人的压力中。
我的生活圈子很小,绝大部分让我印象深刻的事情都是我和我儿子之间的对话。还有一件他跟我讲的事情,同样很有意思。他说他有一个女同学在网上参与的一个“冰桶挑战”活动,据说是为了公益事业募捐,你“@”若干个人,这些人就要在网上直播,自己拿桶浇冰水在自己身上。
我儿子被好多他的朋友们在社交媒体上“@”了。他告诉我说,那天他和其他几个同学吃饭,他们全感冒了,虽然他们明知道这样浇冰水并不符合亚洲人的体质,但是在朋友圈的裹挟之下被迫做了这件事情。
而我问我们家小小梁怎么看?他说不,我清晰地看见了自己,我不愿意。我说请你记住,你面对那么多的朋友在“@”你,各种的社群压力在裹挟你的时候,你看见自己的愿望,并且坚持自己,这就是自由的人。
一个自由的人,终其一生无非是做一件事情,就是拥有清晰的意识、洞见,以及自由的
灵魂。我们读《周易》,穿越古今人类历史,用自己的意识与天底下所有想象、与这个世界
曾经和未来可能拥有的所有人,在做有意识的思想对话。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假的。
历史上,姜子牙是一个独钓寒江雪的智者,还是一个屠夫,这都没有定论,我们怎么能
够知道我们所讲的所有事情是真的呢?但是,那个你,穿越时空与不同人在对话、那个当下
的、真心的你是更接近于真实的。
也许你的自由意志会让你做一些很愚蠢的事情。不过《周易》会给你一个特别有意思的洞见:也许在当时做得很愚蠢的那个决定,峰回路转,变成了某个开启幸运大门钥匙的密码;而那个当时你做得特别明晰、聪明绝顶的判断,可能会在若干年之后让你觉得非常后悔。
所以,选择的正确与否,或许根本就不是《周易》关心的真相,也不是你应该关心的真相。做任何选择都有可能是对,也可能是错的。你只应该关心一个真相,那就是,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你是不是自由的?你是不是那个听从了自己内心声音、自由的人?
如果你问我一个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梁某人在读完《周易》、读了这么多书、做了这么多年后,终成隐居机场候机厅的散人。我的结论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自己活成一个拥有自由精神的作品,你就是你的作者,你就是你的作品。你不会因为你曾经做过的蠢事而后悔,你也不会因为你偶尔的成功而沾沾自喜,因为你看见其实这不过都是一场游戏,你不过是在游戏当中体验了真实情感的人。
无论你是购买了这本书,还是偶尔在某间旅馆或民宿的桌子上,抑或从某一个不经意的角落里随手翻开,看到了这本书,我都希望所有读到这段文字的朋友可以和我一样,时刻提醒自己,内心的那个清晰的、坚定的、微弱却真挚的声音,才是你这一辈子最需要守护的东西。谢谢大家,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