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记录了东京在电影中被描绘出的各种面貌。面貌这种东西,是一种外表,又总是伴随人类表情般的东西而变化,因此只能主观地去记述。也就是说,这本书并非客观的东京地方志。
电影会随意创造在现实中没有的风景与街道。就算去街头取景,也会把在相距甚远的不同区域拍下的画面连接起来合成为一个地区。若从地方志的角度评判,大多是乱来。
在对当地地理熟悉的人看来,明明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步行到达的地方,登场人物却像只是去隔壁拜访一样,一下子就过去了。虽然经常有看似山手地区或下町一带的设定,但大部分电影在展开剧情时,都没有特定而具体的地理位置,也不会阐明故事发生在什么区什么街。像“寅次郎的故事”系列这样,将舞台定在葛饰柴又的做法反而罕见。
也许会有人认为,在随意摆弄风景与地理的电影中描绘东京是不可能的,但这种手法也有长处。
电影一边使风景与地理变形,一边强调着东京的特质。当特质被很好地表现时,作者关于东京的念想——东京应该是这样的城市,应该成为这样的城市——就会浮现。
我认为,被那样的念想着色、并装点上表情的风景,就是东京的丰满面貌。在电影中被描绘的东京充盈着那样的风景,映照出人们对于东京的各种念想。那些念想如此浓厚与庞大,使得电影本身充满任何大明星都甘拜下风的魅力。
我认为,在某种作品,比如在小津安二郎、成濑巳喜男与黑泽明的作品中,东京不仅仅是单纯的故事背景,而是已经获得了主人公的地位。
在那些作品中,城市自身几乎被赋予了人格一般的东西,拥有出色的个性与生命力。而且,那些作品也代表、浓缩并精炼了我们平时对城市所抱持的感情。通过观看这些作品,我们刷新并增强了自己对于东京的感情,重新发现了东京的魅力。这就是我所想的东西。
也许有人认为,关于东京的书,只有让地道的、土生土长的东京人来写,才能写出纯粹且精华的东京特质。实际上,东京的特质,只有通过全国各地人们的注视,才能得到进一步的突显与延展。因此,尚未摆脱新潟口音的我也毫不顾忌地决定书写东京。
不仅如此,倒不如说新的时代即将来临。到那时,韩国人、菲律宾人、泰国人等书写的东京也将被视为有价值的报告。但愿那些书写,也能饱含对于东京的爱。
我有自信说,自己对日本电影的知识量在日本是数一数二的。因此,关于东京在哪部电影的哪个部分中被如何描绘,我储存了大量的记忆(虽然说到更细节的部分,我那久远的记忆可能就不那么靠得住了)。然而,我没有自信说,自己了解东京。
相较其他时期,我在 1957 年(昭和三十二年)到 1961 年(昭和三十六年)之间更常游走于东京。那时我还在杂志社当编辑,靠着一份地图拜访撰稿人的家,四处奔走,跑了不少地方。由于那是一个连著名评论家都不一定有电话的年代,因此不单单是为了去取原稿,哪怕只是为了约稿都不得不数次登门拜访的情况也常有。不过,如果要说作家们住在哪儿的话,一般都是世田谷或者杉并之类的东京西侧,因此我较少走到东侧区域。
辞去编辑工作之后,为了采访、取材和演讲,我有机会在东京各区跑动。因为演讲会大多在地方的图书馆、公民馆、区民会馆等地方举行,2 所以较之从前,我可以更彻底地领略东京的犄角旮旯。
虽说如此,东京依然是巨大的。坐计程车的话常常会嗖嗖地穿过完全不认识的后巷,有不少次我都由衷赞佩:啊,原来还有这么有趣的街道呀。而且这些风景每一年都在变化。东京真是让人看不厌的城市。
当然,都市的魅力并不完全在于其外表,也在于会在那里邂逅什么样的人、体验什么样的事件、抓住什么样的机遇、获得什么样的学习环境。东京之所以不断地吸引像我这样外地出身的人,原因也主要在此。
对于学历不足的我而言,整个东京就是一所巨大的学校,所至之处都是教室。直到现在,我也依然在名为东京的超大学园中游学,这本书也像是其中的一篇游学报告。
东京自身,是有学习价值的城市,是有观赏价值的都会。所幸,许多杰出的电影也向我们展示了体验与学习东京的方式。靠着那些作品所给予的线索,我也能对东京熟稔于心了。
毫***一 2022-01-26 23:51:30
江户文化的特质是粹,粹诞生于町人对武士的批判,即针对武士的反主流文化,佐藤君这一指摘真知灼见。粹的精神,在之后小津安二郎与成濑已喜男不夸张描绘人生的节制风格中被继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