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人类精神的重大突破(节选)
也许每一世代的人们都相信,历史已到了一个转折点,但是我们当下遇到的问题似乎特别难以解决,未来愈发不可预见。我们所面临的许多困境背后隐藏着更深刻的精神危机。在20世纪当中,我们目睹暴力以空前的规模爆发。令人悲痛的是,我们彼此伤害的才能已然可与人类非凡的经济和科学进步相媲美。我们似乎缺乏将侵害控制在安全和适度范围之内的智慧。最早的两枚原子弹在日本的广岛和长崎爆炸,在人类现代文明辉煌成就的中心展现出恐怖的自我毁灭。由于我们不再将地球尊为神圣,而仅将其视为一种“资源”,人类面临着环境灾难的危险。除非发生某种能与人类的科技发展相并行的精神变革,否则我们将不太可能拯救这个星球。纯粹理性的教育无济于事。直到付出代价我们才发现,一所杰出的大学可与集中营比邻而居。奥斯维辛、卢旺达、波斯尼亚,以及纽约世贸中心的垮塌,无一不是现实真谛阴郁的显露。这些揭示出,当每个人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这种认知丧失之后将会发生什么。
人们认为,宗教是可以帮助我们培养这种态度的,但它却似乎往往投射出我们这个时代的暴力和绝望。几乎每天,我们都能看到由宗教而引发的恐怖主义、仇恨和褊狭。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传统的宗教教义和宗教实践落后于时代潮流并且令人难以置信,从而转向艺术、音乐、文学、舞蹈、运动甚或毒品,以求得到似乎是人类所需要的超越的体验。当我们比以往更加充分地关注自己的人性时,会感到被来自内心的东西深深触动,在刹那间超越自我而感到欢欣鼓舞,所有人都会追寻这种狂喜和入迷的瞬间。我们是探寻意义的造物。而且,不同于其他动物,如若我们不能在生命中找到意义和价值,便很容易陷入绝望。一些人正在寻找信奉宗教的新途径。自20世纪70年代后期以来,世界许多地区出现了宗教信仰的复兴。我们常称作“基要主义”或“原教旨主义”的好战的虔信只是后现代社会的人们寻求启蒙的一种表现形式。
在现今的困境当中,我相信人们能够找到德国哲学家卡尔·雅斯贝尔斯(Karl Jaspers)所称的“轴心时代”(the Axial Age,“轴心时代”是卡尔·雅斯贝尔斯的著名命题。他认为,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之间,尤其是公元前500年前后,是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轴心时代”发生的地区大概是在北纬30度上下,即北纬25度至35度这一区间。这段时期“结束了几千年古代文明”,是人类精神的重大突破时期。—译者注)给予我们的启示,因为它对于人类的精神发展颇为关键。自大约公元前900年至公元前200年,在世界四个非同一般的地区,延绵不断抚育着人类文明的伟大传统开始形成—中国的儒道思想、印度的印度教和佛教、以色列的一神教,以及希腊的哲学理性主义。这是佛陀、苏格拉底、孔子,以及耶利米、《奥义书》的神秘主义者、孟子和欧里庇得斯生活的时代。在这一具有高度创造力的时期,宗教和哲学天才们为人类开创了一种崭新的体验。他们中的很多人未曾留下姓名,而另一些成为我们的导师,至今仍能使我们心存感动,因为他们教导我们人之为人该有的样子。在人类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中,轴心时代是在知识、心理、哲学和宗教变革方面最具创造性的时期之一。直至创造现代科学技术的西方大变革发生之前,没有任何历史阶段可与之相提并论。
但是,身处不同境遇中的轴心时代的贤哲们会对我们当下的社会有什么启示呢?我们为何应当向孔子或佛陀求助呢?的确,当我们需要的是创建一种更具创新性的、反映我们自身之社会现实的信仰时,研究那个遥远的年代只不过是人类精神考古的一次演练。而事实上,我们从未超越轴心时代的洞见。当人们历经精神和社会危机之时,往往回溯那段历史以寻求引导。他们或许以种种不同的方式诠释了轴心时代的发现,却从未更胜一筹。例如,拉比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均为轴心时代之后结出的硕果。正如我们将在本书最后一章看到的,这三种宗教传统都重塑了轴心时代的见解,并且奇迹般地赋予其某种地方特色,使它直接适用于它们各自所处的社会环境。
轴心时代的先知、神秘主义者、哲学家和诗人们是如此超前,他们的见解是如此激进,以至于后世的人们往往倾向于将它淡化。在此过程中,人们常常创造出某种宗教虔信,而这却恰恰是轴心时代的改革家们希望摆脱掉的。我认为,这种情况也正发生在现代社会当中。轴心时代的贤哲为我们的时代带来一则重要的信息,而他们的洞见会令当今许多自认为信奉宗教的人感到惊讶甚至震惊。例如,人们往往假定,信仰大概就是相信某些教义命题。的确,人们一般都将信奉宗教的人称作“信徒”,似乎认同那些宗教信条便是他们的主要活动。然而,大多轴心时代的哲人对任何教条或玄学都不感兴趣。像佛陀这样的人对神学信仰漠不关心。一些贤哲甚至断然拒绝探讨神学问题,声称它会分散人的注意力且具有破坏性。另一些人则认为,寻找某种绝对的确定性—这正是很多人都期望宗教能够提供的—是不成熟、不切实际和不恰当的。
在轴心时代得到发展的各种思想传统延展了人类意识的边界,并在其存在之本质当中显现出超验的一面。然而贤哲们未必将其视为超自然的,他们之中的大多数拒绝讨论这个问题。恰恰由于精神体验是不可言喻的,唯一正确的态度就是谦恭地保持沉默。贤哲们当然不会试图将其自身关于终极实在的观点强加于人。与此相反,他们认为,人们永远都不应将任何宗教教条或道听途说的东西接受为信仰。质疑一切并对照个人体验,以经验为依据去检测任何教义,是非常重要的。事实上,正如我们将会看到的,如若一位先知或哲人开始强调那些强制性的教条了,这大抵便是轴心时代已失去其前进动力的征兆。假使有人曾问及佛陀或孔子,他是否信仰上帝,或许他会微微皱起眉头,非常礼貌地说明这并不是一个恰当的问题。假使有人曾问及阿摩司(Amos)或以西结(Ezekiel),他是否是一位“一神论者”,只信仰一个上帝,他或许同样感到困惑。一神论并非问题所在。我们在《圣经》中很少发现明确维护一神论的语句。然而有趣的是,一些强烈支持这类教义的表述实际上却背离了轴心时代的精神实质。
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你相信什么,而在于你的行为举止。宗教关乎你所做的事,而这可以深刻地改变一个人。在轴心时代之前,宗教仪式及动物献祭曾处于宗教探求的核心地位。人们在神圣的戏剧性场面中体验神明。正如今天人们所感受到的强烈的戏剧震撼,那些场面引领你进入现实生活的另一层面。轴心时代的贤哲改变了这种状况:他们仍然重视仪式,但赋予了它新的伦理意义上的重要性,并将道德置于精神生活的中心。唯一能与他们所指称的“上帝”“涅槃”“梵”或“道”相配的是过一种富于同情心的生活。在当时,宗教就是同情。今天,我们在开始接受一种宗教性的生活方式之前,往往假定一个前提,即必须证实“上帝”或“神”(Absolute)是存在的。这是个有益的科学实践:首先确立一个原则,然后才能应用。但轴心时代的贤哲们可能会说,这是本末倒置。首先你应当实践一种道德性的生活;接下来,个人修为和平素的仁爱之心而非理论上的认信,将为你揭示出所要寻求的超越。
最强补丁 2019-12-15
被翻译切割过,毁过的书,不用出版!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