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普鲁斯特的音乐世界
《普鲁斯特:音乐人生》译后记
在此,我有幸交给读者的是一本十分特别的有关普鲁斯特的音乐世界的文集。
《追寻逝去的时光》问世(1913—1927年)近一百年来,已出版了多部探索普鲁斯特与音乐之关系的论著和文集。我们的这本小书与单纯的学术著作不同,其中的十九篇文章(包括两篇采访)出自二十一位作者之手,他们中有作曲家、钢琴家、大提琴家、音乐学家、哲学家、小说家、传记作家、演员、电台音乐主播、学者、普学家等等。他们从各自的特长出发,展现普鲁斯特的“音乐人生”:普鲁斯特的音乐趣味和他作品中出现的作曲家与音乐作品、他生活中的音乐爱好者与作曲家、他所处时代流行的和正在兴起的音乐形式与人们赏乐的方式、当时围绕音乐展开的各种论辩和普鲁斯特的立场,以及最终更具本质性的、《追寻逝去的时光》中也曾深入思索的问题:音乐的独特性和它与人生的关系。这些作者的写作文体(学术性、考证性、虚构、对话式)与文字风格(真诚严肃、亦庄亦谐、诡谲艰涩)各异,却不失为构成了普鲁斯特时代音乐文化的一幅丰富多彩的镶嵌画。如果将这些文章作为一个整体来阅读审视,那么浮现在我们眼前的,便是一个时代栩栩如生的音乐世界。
普鲁斯特(1871—1922年)生活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他一生中大部分时间恰好处于法国的“美好时代”,那是普法战争结束(1871年)至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1914年)之间的四十来年时间。可以说,那是一个昌盛、富足、和平、开放的年代(第三共和国的前半期)。伴随着第二帝国期间经过奥斯曼男爵全面改造和扩充的现代化大都会巴黎的诞生,人们的居住条件和文化生活面貌焕然一新。
说起普鲁斯特本人的音乐趣味,让我们仅以1907年他在巴黎丽兹酒店举办的一场晚宴为例。这场宴会包含了一场音乐会。为此普鲁斯特邀请了他本人十分喜爱的作曲家福雷参演,后者由于身体欠佳而未能到场,于是普鲁斯特邀请了另外三位演奏者。在写给他的作曲家好友雷纳尔多·哈恩的一封信中,他列出了音乐会曲目。由于演奏者熟练程度的限制,普鲁斯特只能放弃了他原本打算让他们演奏的哈恩的作品、舒曼的《维也纳狂欢节》和李斯特根据舒伯特作品改编的随想圆舞曲《维也纳之夜》。晚会上实际演奏了福雷的《A大调小提琴钢琴奏鸣曲》、贝多芬的一段《行板》、舒曼的《傍晚》、肖邦的一首《前奏曲》、瓦格纳《〈纽伦堡的名歌手〉序曲》的改编曲、夏布里埃的《田园诗》、库伯兰的《神秘的路障》、福雷的一首《夜曲》、瓦格纳《伊索尔德之死》的改编曲和福雷的《摇篮曲》。由此我们可以粗略了解普鲁斯特本人的音乐趣味:虽兼顾古典曲目,但以新作为主;福雷、瓦格纳颇受青睐。
有意味的是,根据普鲁斯特的信件,2021年阿莫尼亚蒙迪(和谐世界)唱片公司在巴黎爱乐音乐厅采用巴黎音乐博物馆的两件乐器(1708年出品的一把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和1891年出品的一架埃拉尔钢琴)重新录制了这场音乐会。显然,录制者试图模拟普鲁斯特听到的演奏效果,不过唱片曲目有所改变,特别是在首尾补充上了根据雷纳尔多·哈恩的两首艺术歌曲《致克洛里斯》和《美妙时光》改编的小提琴钢琴曲。出版者将唱片名为《普鲁斯特:寻回的音乐会》。“寻回”一词显然取自普鲁斯特小说最后一卷的标题《寻回的时光》。就这样,普鲁斯特以他的《追寻逝去的时光》不断激发读者去“寻回”他所生活的那个“美好时代”和它美妙的艺术创作。
至于当时流行或正在兴起的音乐形式,则包括法国轻歌剧(奥芬巴赫、梅萨热、哈恩等)与通俗歌曲(咖啡歌舞厅的明星马耀尔、弗拉戈森等)、德奥古典主义音乐(格鲁克、莫扎特、贝多芬等)及浪漫派音乐(舒伯特、舒曼等),尤其是瓦格纳的歌剧、法国浪漫派音乐(肖邦、古诺、圣-桑、马斯奈、福雷、弗兰克等)、印象派音乐(德彪西、拉威尔等)及紧随其后的以“六人团”(普朗克、米约等)为代表的新古典主义音乐、佳吉列夫创办的俄国芭蕾舞团演出的芭蕾舞剧(如分别根据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德彪西的《牧神午后前奏曲》、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舍赫拉扎德》、哈恩的《蓝色的神》等音乐作品改编的芭蕾舞剧)等等。书中提到的普鲁斯特及当时人们听音乐的场所和赏乐方式则包括:前往巴黎加尼埃歌剧院、香榭丽舍剧院、喜歌剧院、普莱耶尔音乐厅、咖啡歌舞厅、社交沙龙和音乐沙龙等场所欣赏音乐,观看芭蕾舞剧,以及在家中借助剧场电话听歌剧,请乐队登门演奏,乃至自备钢琴、自动钢琴等乐器在家中演奏自娱等等。这一切便构成了普鲁斯特的音乐人生的大致背景,这种种音乐形式也是他所热切关注的,其中不少被纳入了他的小说。
普鲁斯特去世百年过后的今天,人们听音乐的条件已远远胜过了他的时代,爱乐者既可前往剧院、音乐厅欣赏从古至今丰富多彩的中外音乐,也可以在家里借助唱片和网络音乐频道聆听普鲁斯特所熟悉并热切寻找机会倾听的巴赫、贝多芬、库伯兰、拉摩、舒伯特、舒曼、肖邦、瓦格纳、福雷、弗兰克、德彪西、斯特拉文斯基等人的作品,以及许许多多他从未听过的音乐。在这样一个与一百年前相比,赏乐条件远为便利、能听到的音乐种类远为多样化的时代,音乐在人们的生活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人们对音乐的认识是否更深入了呢?我们正好可以借助这本文集呈现的普鲁斯特的音乐人生,衡量一下我们与普鲁斯特时代在赏乐方面的异同。
我很高兴值此纪念普鲁斯特去世百周年之际,应友人之约译出了这本试图复苏普鲁斯特浸润期间的音乐世界的小书。全书多样化的思路与文字风格给我带来了不小的挑战。幸好多年来我一直在阅读普鲁斯特的作品,并对百年来的普鲁斯特研究也有所了解,因此可以说借助对普鲁斯特作品和其批评史的相对熟悉来应对各种难题。十九篇文章的写作风格各异,具有学术风格的作者提供的注释较多,而以随笔乃至故事体裁写下的文章则没有任何注释。由于文章中的某些典故对于我国读者可能比较陌生,我添加了一些必不可少的译者注,以方便理解。在翻译的过程中,我也增长了不少见识、体味了各种乐趣,包括努力传达所有这些作者的文字风格带来的乐趣。
我愿将这本新译献给我的好友,法国文学学者、翻译家和音乐爱好者刘晖女士,她阅读了本书的初稿,并提出了一些珍贵的修改建议。当然,这本书也是为所有喜爱普鲁斯特与音乐的读者翻译的。欢迎读者方家发现并指出译文各方面的不足,以期进一步提高我对普鲁斯特作品及音乐世界的理解和翻译水平。
涂卫群
2022年7月
玛***克 2023-08-30 22: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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