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已死,作者不死
江逐浪
“文本诞生,作者已死”。
法国思想家罗兰??巴特的这句话广为人知。几乎每个学院派出身的艺术评论者,都深受这个观点的影响,在讨论艺术作品时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用这个观点来检视自己的思路,看自己有没有陷入传统——往往意味着过时、落伍——的艺术理论框架中。
对这八个字的通俗解读就是,一件艺术品一旦被创作出来,就应以其自身的全部形象面对公众、与公众交流,就算是作者自己跳出来讲解原始的创作意图,也不能穷尽艺术品真正的全部内涵与魅力。
把这个观点再拓展一步,很多人认为,要鉴赏一部艺术作品,并不需要了解作者的人生境遇、学术背景,只需纯粹地看作品就好。比如,面对《蒙娜丽莎》的时候,你并不需要知道蒙娜丽莎本人是已婚妇人、未婚少女或风流寡妇,也不需要知道创作它的时候达??芬奇是40岁还是50岁,更不需要知道达??芬奇那时是正在失恋还是处于热恋。
看,就好。
因为,好的作品经得起单纯地看,不带任何背景地看。而那些背景,大多只是你在美术馆外和朋友喝咖啡时的谈资而已:知道,未必表示就真的欣赏了艺术品;不知道,也不会影响自己欣赏艺术品。这是当代很多人对音乐、美术、雕塑,甚至文学的态度。
很学术、很专业、很超然。
就是太超然了点。
这种超然物外的观点忽略了一个现实:文本诞生,作者已死。可是创作文本时,作者是活的。只要是活着的,就有他们自己的喜怒哀乐,就有他自己对艺术、对世事的态度观点。
谁又能说,流露在艺术作品中的那些态度观点不是作品的一部分呢?如果欠缺了这一部分,对艺术品的鉴赏真的算得上全面、深刻吗?
中野京子,这位日本著名的艺术畅销书作家,显然也是对那种超然物外的艺术鉴赏态度有所保留的。她诘问:“真的有人听歌剧时完全不在意情节而只听旋律与演唱技巧吗?如果听歌剧时人们定然会关注情节、人物情绪与音乐的关系,那么为什么在鉴赏绘画时,人们会觉得绘画背后的故事与绘画作品的艺术性无关呢?”
这本《美人之谜》就是把美术馆外咖啡店里的话题与美术馆内讲解员的话结合在一起的产物。
乍一看上去,这本书里谈的全是八卦——名画背后的八卦,而且像很多其他八卦一样还不乏香艳的元素。但是,这又不完全是八卦。当画家与模特之间陷入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时,画家也是人,又怎能做到清心寡欲、超然物外?那些隐秘的心思、压抑的欲望,又怎么不会或多或少地渗透进作品中?画家罗塞蒂为什么在创作冥后珀尔塞福涅的形象时,没有如传统那样选择最戏剧性的少女被劫持的那一幕?这个手握石榴的冥后究竟在为自己登顶冥后宝座而得意地微笑,还是在为自己一时的软弱而懊恼愤懑?当作者把冥后的模特简??伯登与画家罗塞蒂那段令当代人都有些“三观崩坏”的爱情纠葛联系在一起考量的时候,再看那个手握石榴的神秘形象,人们也许会看出更多的内涵。
这时,不但作者未死,激励作者创作的美人也未死。画面上的美人,是美的纯粹形式,也是作者那一刻的心象显现,他们既有超然的、跨时空的形式魅力,也有具体的、与创作背景相混合的情感魅力。前者是公众的,后者是私人的,可是艺术作品却成功地混合了公众与私人,混合了艺术创作的前台与后场,让前台与后场互文,把一幅幅艺术作品混合成了鸡尾酒,让人们感受到甜酸苦辣混合后的美妙滋味……至少也是在帮助人们在甜酸苦辣中各取所需。
中野京子笔下的“美人”,并不特指美女,而是指那些美丽的男男女女。还有第三种美——女人的飒爽中性美,男人的才华格调美。各美其美,美美与共,谁又能说美只有一种呢?
但是,这本书里其实还暗含着第四种美。
当我们现在轻抚书页,在岁月静好的暖阳下细细鉴赏美人之美时,作者也带领我们站在更高的时间尺度上,俯瞰那些曾经美丽的男男女女的毁誉人生。一个篇章、一幅画,便仿若一个时空结界。被封印的人不知前路,局外人却只能旁观,不能指路。电影《茜茜公主》中的恶婆婆竟然曾经有那么温婉的面容,电影《公爵夫人》的主人公竟然与自己重重重侄孙女的命运如此惊人地相似。那些艺术作品诞生时,艺术家、模特都不知道的故事,一一袒露在读者面前。因为他们是一个个具体的形象,原本历史书中模糊而缥缈的名字忽然鲜活了起来,有了血肉、有了欲求,可我们也只能看着那些曾经如此美丽的人,在追求美好人生的道路上碰得头破血流,最后只成为历史书页里一个个苍白的名字。
这是另一种美,一种凝聚在时光与命运之中的沧桑之美,从中可以读到怜悯,也可以读到彻悟。这些彻悟,真的只属于自己,与画中的美人无关吗?中野京子的这本《美人之谜》,打开的是一个个谜一般的美人故事,可是随着一个个故事的落幕与完结,更多艺术之谜、历史之谜、人生之谜反而会升腾在读者心里,供人们用漫漫时光去参悟。
j***b 2020-08-24 15: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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