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走到人生边上——自问自答 前言 一 神和鬼的问题 二 有关人的问题 (一)人有灵魂 (二)人有个性 (三)人有本性 1.本性的意义 2.什么是人的本性? (1)食色性也 (2)灵性良心 3.每个人具有双重本性 三 灵与肉的斗争和统一 (一)灵与肉既有矛盾,必有斗争;经过斗争,必有统一 1.斗争的双方 (1)一方面是肉体 (2)另一面是灵性良心 (3)在灵与肉的斗争中,灵魂在哪一面? 2.灵与肉怎样斗 (二)灵与肉的统一 1.灵性良心占上风 2.灵性良心被弃置不顾 3.灵与肉的妥协 (三)灵与肉的斗争中,谁做主? 四 命与天命 (一)人生有命 (二)命理 (三)人能做主吗? (四)命由天定,故称天命 五 万物之灵 六 人类的文明 (一)人的可贵在于人的本身 (二)天地生人的目的 七 人生实苦 八 人需要锻炼 九 修身之道 十 受锻炼的是灵魂 (一)人受锻炼 (二)在肉体和灵魂之间,“我”在哪一边? (三)锻炼的成绩 十一 人生的价值 结束语 注释 一 阿菊闯祸 二 温德先生爬树 三 劳神父 四 记比邻双鹊 五 三叔叔的恋爱 六 孔夫子的夫人 七 《论语》趣 八 镜中人 九 他是否知道自己骗人? 十 穷苦人 三则 (一)路有冻死骨 (二)吃施粥 (三)“瞎子饿煞哉!” 十一 胡思乱想 (一)胡思乱想之一 (二)胡思乱想之二 十二 她的自述 十三 韩平原的命 十四 良心
杨绛,著名作家、翻译家、外国文学研究家。本名杨季康,生于1911年7月17日,祖籍江苏无锡,1932年毕业于苏州东吴大学。1935—1938年陪同丈夫钱锺书留学英法,回国后曾在上海震旦女子文理学院、清华大学任教。1949年后,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外国文学研究所工作。杨绛先生的主要作品有《洗澡》、《干校六记》,另有《堂吉诃德》,西班牙流浪小说《小癞子》等译著。在丈夫和女儿相继辞世后,她于2003年出版了《我们仨》,2007年出版散文集《走到人生边上》。百岁之后,她又于2012年出版《杨绛文集》八卷,2014年出版《杨绛全集》九卷和小说《洗澡之后》。她怀着对亲人的无尽思念,全面整理钱锺书先生的遗著,先后出版了《钱锺书集》(全十册),《钱锺书手稿集》之《容安馆札记》(全三册)、《中文笔记》(全二十册)和《外文笔记》(第一辑全三册)。
四 记比邻双鹊
……
五月十二日,我看见五六只喜鹊(包括我窗外巢里的父鹊)围着柏树打转,又一同停在鹊巢旁边,喳喳喳喳叫。我以为是吵架,却又不像吵架。喳喳叫了一阵,又围着柏树转了一圈,又一同落在树上,不知是怎么回事。
十三日,阿姨在我卧室窗前,连声叫我“快来看!”我忙赶去看,只见鹊巢里好像在闹鬼似的。对我窗口的一面,鹊巢编织稀疏。隙缝里,能看到里面有几点闪亮的光,和几个红点儿。仔细看,原来巢里小喜鹊已破壳而出,伸着小脑袋在摇晃呢。闪亮的是眼睛。嘴巴张得很大,嘴里是黄色,红点儿该是舌头。看不清共有三只或四只,都是嗷嗷待哺的黄口。
我也为喜鹊高兴。抱蛋够辛苦的,蛋里的雏儿居然都出来了!昨天那群喜鹊绕树飞一转,又落在巢边喳喳叫,又绕树一圈,又一齐落在树上喳喳叫,该是为了这对喜鹊喜生贵子,特来庆贺的。贺客都是身躯较大的父鹊,母鹊不能双双同来,想必还在抱蛋,不能脱身。
阿姨说,小鹊儿至少得七到十天,身上羽毛丰满之后才开始学飞。我不急于看到小鹊学飞,只想看到小鹊儿聚在巢口,一个个张着黄口,嗷嗷待哺。自从小鹊出生,父鹊母鹊不复进巢,想是怕压伤了小雏。
阿姨忽然想起,不久前榆树上刚喷了杀虫药。想来全市都喷药了。父母鹊往哪儿觅食呢?十四日我还听见父母鹊说话呢,母鹊叫了好多声才双双飞走。但摇晃的脑袋只有两个了。天气转冷,预报晚上中雨。小鹊儿已经三朝了,没吃到东西,又冻又饿,还能活命吗?
晚饭前就下雨了,下了一晚。鹊巢上面虽然有顶,却是漏雨的。我不能为鹊巢撑把伞,因为够不着,也不能找些棉絮为小雏垫盖。出了壳的小鸟不能再缩回壳里,我愁也没有用。一夜雨,是不小的中雨。早上起来,鹊巢里寂无声音,几条小生命,都完了。这天饭后,才看见父母鹊回来。父鹊只向巢里看了一眼,就飞走了。母鹊跳上树枝,又跳近巢边,对巢里再看一眼,于是随着父鹊双双飞走。
五月十六日,早上八点半,我听见两只喜鹊在说话,急看窗口,只见母鹊站在柏树枝上,跳上一枝,又一跳逼近巢口,低头细看巢里,于是像啼哭似的悲啼,喳喳七声,共四次。随后就飞走了。未见父鹊,想是在一起。柏树旁边胡桃树上湿淋淋的树叶上,还滴着昨宵的雨,好像替它们流泪。这天晚饭后,父母鹊又飞来,但没有上树,只站在对面七号楼上守望。
又过了两天,五月十八日上午,六天前曾来庆贺小鹊生日的四五只大喜鹊,又飞集柏树枝上,喳喳叫了一阵。有两只最大的,对着鹊巢喳喳叫,好像对殇儿致辞,然后都飞走了。父母鹊不知是否在我们屋顶上招待,没看见它们。午后四时,母鹊在巢边前前后后叫,父鹊大约在近旁陪着,叫得我也伤心不已。下一天,五月十九日,是我女儿生日。下午三时多,又来站在柏树枝上,向巢悲啼三四分钟。下一天,也是下午三时多,老时候。母鹊又来向巢叫,又跳上一枝,低头向巢叫,又抬头叫,然后和陪同前来的父鹊一同飞走。
五月二十七日,清早六时起,看见母鹊默默站在柏树旁边的胡桃树上,父鹊在近旁守望。看见了我都飞走了。五月二十八日,小鹊已死了半个月了。小鹊是五月十二日生,十三、十四日死的。父母鹊又同来看望它们的旧巢。母鹊站上巢顶悲啼。然后父母同飞去。从此以后,它们再也不站上这棵柏树,只在邻近守望了。晚饭后,我经常看到它们站在对楼屋顶上守望。一次来了一只老鸦,踞坐巢上。父母鹊呼朋唤友,小院里乱了一阵,老鸦赶走才安定下来。我们这一带是喜鹊的领域,灰鹊和老鸦都不准入侵的。我怀疑,小雏的遗体,经雨淋日晒,是不是发臭了,老鸦闻到气息,心怀不善吧?
这个空巢——不空,里面还有小雏遗体,挂在我窗前。我每天看到父鹊母鹊在七号楼屋脊守望,我也陪着它们伤心。冬天大雪中,整棵病柏,连带鹊巢都压在雪里,父鹊母鹊也冒寒来看望。
转眼又是一年了。二○○五年的二月二十七日,鹊巢动工约莫一年之后,父鹊母鹊忽又飞上柏树,贴近鹊巢,向里观望。小鹊遗体经过雨淋雪压、日晒风吹,大概已化为尘土,散失无遗。父母鹊登上旧巢,用嘴扭开纠结松枝的旧巢。它们又想拆迁吧?它们扭开纠结松枝的旧树枝,衔住一头,双脚使劲蹬。去年费了好大功夫牢牢拴在树巅的旧巢,拆下不易,每拆一枝,都要衔住一头,双脚使劲蹬。出主力拆的是父鹊,母鹊有时旁观,有时叫几声。渐渐最难拆的部分已经松动。这个坚固的大巢,拆得很慢,我却不耐烦多管它们的闲事了。直到五月五日,旧巢拆尽。一夕风雨,旧巢洗得无影无踪。五月六日,窗前鹊巢已了无痕迹。过去的悲欢、希望、忧伤,恍如一梦,都成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