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祸乱朱颜谋未央
震元帝三年,四国征战方歇,南川黎民尚未来得及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宁,便被“护国左将兵变失事”的消息震惊。就在市井街头,人人心怀忐忑地暗议国政之时,又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再次发生在南川,由此,大张旗鼓地拉开了四海天下风云变幻的序幕……
天华帝都。
天龙殿。
凌睿王单膝叩地,玉面含光,不动声色地竖耳倾听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圣主祭天,德蒙天佛神佑,仙昭圣彰,借海市蜃楼之景,现海外仙山,灵女朱颜。为敬天地神佛,参玄机天道,特命凌睿王携金童玉女各三千,不日起航,前往海外寻觅仙灵圣女,以佑苍生。钦此。”
此言方歇,朝堂之上,百官哗然。
凌睿王青眉微蹙,垂首沉思,尚未来得及回话,早有按捺不住的老臣义愤填膺,进言直谏:“启禀皇上,此事万万不可,想我南川久经灾难,天灾人祸不断。如今天下方定,我南川百姓承蒙圣上隆恩,方得以享三载安然。若是此时强行征召童幼,远赴那莫须有的海外仙山,怕是会引起民愤,动摇国本啊,皇上。”
话音刚落,早有体恤民生的朝臣出言附和。
震元帝扫了一眼,天龙殿顿时鸦雀无声,旋即悄然起身,方步缓踱,悠悠走下龙椅。
“睿王叔,不知你对这海外求仙一事,有何看法?”
一直不声不响的凌睿王闻得此言,登时扬唇一笑,朗声禀复道:“我阆邪轩素来不懂朝政,却知道这海外求仙,实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开天辟地之举。”
震元帝微微一笑,对着凌睿王虚扶一把:“皇叔请起。”
凌睿王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对震元帝嬉笑道:“皇上能把这稀奇好玩之事交给微臣来办,当真是投微臣所好,微臣在此谢过了!”
“如此说来,皇叔是同意了?”
凌睿王夸张地躬身叩首,拉长了声调说道:“领旨,谢恩。”
“好!”震元帝甚是欣慰地一掌拍在凌睿王的肩头,“那就有劳皇叔亲自募集金童玉女,替朕去那海外仙山走一趟。”
“阆邪轩荣幸之至。”凌睿王夸张的语气中听起来满是喜悦和兴奋,可须臾,似是想起了什么,登时紧蹙双眉,煞有介事地踌躇道,“只不过……”
震元帝剑眉一挑:“皇叔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顾虑倒是没有,只是这灵仙圣女……”凌睿王欲言又止。
震元帝背负双手,威声道:“直言无妨。”
“那日圣上祭天,青空白日陡现海市蜃楼,但一切神幻之境皆在片刻便消失无踪,是以这灵仙圣女的尊容,微臣当真是没看清楚,所以……”
“无碍。”凌睿王的话尚未说完,震元帝便朗声一笑打断了他的话,甚是欣喜地言道,“当日,凰贵妃陪同朕一道祭天,也曾亲眼目睹那如仙幻境。凰贵妃素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且尤擅丹青,是以得知朕有心求见灵仙圣女,一早便将那圣女的样貌画了下来。”
震元帝话音刚落,那执事的太监便不失时机地呈上一幅丹青。
“睿王叔,有此画在手,你可切莫让朕失望。”
凌睿王手握丹青,含笑躬身:“臣,一定鞠躬尽瘁。”
待文武百官秉礼而退,独立天龙殿的震元帝才冷冷地回转身,威声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只见凤凰一身华贵,款款而来。
“凌睿王素来深藏不露,要揭穿他,不能急于一时片刻。”
“何以见得?”
“那夜凌睿王假借皇威,打着‘督导臣妾审判逆贼’的幌子,偏偏在臣妾就要问出那‘凤氏族谱’之时,横插竖挡,放走了那乱臣贼女,想来若非他们早已暗中勾结,也定然是为了某些私利狼狈为奸,成了一丘之貉。皇上,为了您的江山社稷,您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震元帝死死盯着面前的一袭华贵,片刻之后,双眸半眯,幽幽问道:“这么说,凌睿王已然知道那‘凤氏族谱’的玄机?”
凤凰缓缓摇头:“臣妾不敢妄言,但臣妾断定,凌睿王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而且,凌睿王与凤家的渊源,怕是由来已久。”
“此话怎讲?”
“凤羽的女子身份,凌睿王早就知晓。”
“你怎么知道?”
“那日,皇上一纸休书,将臣妾未娶先休,臣妾痛不欲生,那凤羽借机规劝臣妾,却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臣妾就是那时得知凌睿王其实早就知道凤羽的真实身份。”
震元帝不解:“凤羽为何要女扮男装?”
“凤麟望子心切,却一生未能如愿。只因他唯一的妻子在生下凤羽后便魂归西天。不愿再娶的凤麟不甘一生无子,便对外谎称凤羽是男儿身,并为了给体弱多病的凤羽续命化劫,按照高僧的指点,寻找并收养了与凤羽的命格相生相补的我。
“凤羽长大后,无论从性格心绪还是言行举止都像极了男人,而且又颇喜以男子身份出入世俗。是以我虽然和凤羽同府相处二十年,却也是直到那夜圣上寿辰行刺事发,才知道,她,是女子。
“如今想来,想必凌睿王与凤氏一族,定然是早有联系。”
“凌睿王一事,朕心中自有盘算。不过眼下,凤羽已死,凤氏族谱一事,还要有劳凰贵妃多多费心。”
“臣妾一定竭尽全力。”
鸟语声声,花香沁人,声声海浪轻拂过礁石,水痕方过,便有缕缕柔光轻巧地跳了上去,滴水流光,不急不缓地弹奏出声声叮咚的乐音。
海岸边,竹楼中。
轻纱素帐内,一名有着绝世容颜的女子缓缓睁开了双眼。
“夫人,你醒了?”一个明眸皓齿的玲珑丫鬟陡然映入眼帘。
“你……你是谁?”
“夫人,你怎么了?难道你不认得我了?我是您的贴身丫鬟雪儿啊。都怪奴婢不好,要不是我一时走神,也不会把夫人弄丢,这样夫人就不会投海自尽,害得自己经受这番折磨……”
“投海自尽……”她轻声呢喃着雪儿的话,脑海中却顷刻间浮现出往昔的种种不堪。凤凰的笑里藏刀、凌睿王的龌龊嚣张,第一时间浮现在她的脑海。
大婚之夜,血嫁未竟,素来温柔的养姐顷刻间成了催命阎魔。九重塔上,凤凰一袭嫁衣笑得邪媚,口口声声的关切还响在耳边,周身上下却已然被她亲手摧残得体无完肤。还有他,那个张狂自傲的纨绔皇胄,那个落井下石,在她奄奄一息的垂危时刻,毁了她此生贞洁,毁她一世幸福的混世魔王……
她一惊,径直挺身坐了起来,满腔的愤恨随着她急促的呼吸登时汹涌如潮,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不已。
“夫人……”雪儿惊魂未定,手足无措地望着激愤不已的她。
“卿蕊夫人,岛主来看你了。”一声低沉沧桑响在竹屋门外。
凤羽脊背僵直,愈发紧张地握紧了双手,周遭一切的陌生伴着她刻骨的恨,让她再也找不回那个阳光开朗的自己。恍若惊弓之鸟的她,用本能的警惕和强撑起来的坚强,将自己全副武装。
直到,一副银光闪闪的面具悄无声息地映入眼帘。
“醒了就好。”银甲面具下,一声略带嘶哑的低沉之声响在耳侧。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洱云岛,我是这里的岛主。几天前,卿蕊夫人投海自尽,被云谷神医发现及时救下。我们只想救你,别无他图。”
她冷冷地回过头:“你们救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卿蕊夫人。”
“那,你是谁?”银甲男子不急不缓,轻轻坐在竹窗前。
“我……”凤羽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出想说的话。岛主见状,挥了挥手,雪儿垂泪退下。
竹屋中一下子静了下来。
“你只能是卿蕊夫人。”银甲面具下的一声威严,让凤羽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紧张了起来。
凤羽惊眸相望:“我为什么要是她?”
“因为,只有是她,你才有机会报仇。”
时间如白驹过隙,凤羽只觉得似转眼之间,秋枫红叶便替代了满岛的绿荫。
不远处,银甲寒衣静然而立,一动不动地将融情入景的她,一番端详。
三个月的时光匆匆而过。从起初的排斥,到最后的认同,凤羽终究不再纠结“凤羽”与“卿蕊夫人”的渊源。她知道,一开始,岛主所谓的复仇理论,其实不过是想让她好好活下去的激将之词,而凤羽却随着心头之恨的日积月累,愈发想要利用这一身皮囊,来完成自己的复仇大计。
心绪一阵激昂,手下的琴弦陡然间“砰”的一声,靡软在指下。
岛主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轻叹一声,缓步上前。
“如果只是为了报仇,我可以帮你,你没有必要,非要入宫。”
“不,我一定要手刃仇人。”凤羽倔强地起身,一脸决绝。
岛主沉默片刻之后,再次开口。
“你可喜欢这洱云岛?”
凤羽闻言,心头不觉一阵隐隐作痛。这里,她何尝不喜欢。
虽说来这里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可她终是有幸体验了一番世外桃源的生活。
洱云岛,恍若与世隔绝的世外仙山。岛上,一派和谐安宁。无论男女老少,莫不安居乐业,各享天伦,似是每日里都在用淳朴、真诚和善良,演绎着歌舞升平的盛世繁华。
“若是从前,我定会义无反顾,终生留在这如仙似幻的梦境中,可现下,我背负一身家仇,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谈是否喜欢。”
“你可以。”他有些激动,嗓音一时间竟有些清朗,凤羽登时有些恍惚。
其实,他的心迹她已然猜透了几分。琴棋书画,这些她素来不屑一顾的“附庸风雅”,而今已然成了她筹谋复仇的工具。于是,三个月来,她夜以继日,虔诚地跟着满腹才情的他学习。
日复一日的接触,她惊叹他的静水流深、深藏不露。而他,也渐渐被她的秀外慧中、坚韧不拔所打动。
她看得清楚,当她转眸对上他引以为傲的诗词,他眼中的赞叹澄澈明朗如青天烈日一般灼灼。
“我不配留在这里。这里的美好,只应该属于像你一样的天人,而我早已是堕入泥塘的落英。我自有我该去的地方。”
“你若愿意,这里,永远都会是你的家。”他的语气有几分急切,凤羽听着又是一番心痛。
“不,我不愿意。”凤羽含泪,“此生大仇不报,凤羽无以为人。你不用再劝我了。”
岛主的眸中生出几分落寞,两人各不言语,又是一番沉默。
“三天后,凌睿王的求仙船会路过此地,你若愿意,我便送你一程。”
他头也不回地踏步而去,凤羽垂泪合眸,强行阻断那肆意蔓延的心痛。
再睁开眼,她已然冷艳如冰……
夜雾弥散,三更寒。
平静无波的海面上,官船浩荡。
阆邪轩墨发披肩,胸衫大敞,迎风而立的他,高举龙颈壶,肆意畅饮。
突然间,面前浓雾一阵飘忽,不过须臾,银箭破空,借着那浓浓海雾的遮掩,朝着浩荡的求仙船射来。
箭羽一入甲板,顷刻间火焰顿起。不过须臾,数十艘官船,一瞬间淹没在一片火海中。
数十条黑影自空中翻飞而落,身手矫健地将阆邪轩团团围住。
阆邪轩方步飞转,若无其事地斜坐栏杆,一边玩弄着手中的箭羽,一边昂首将壶中酒一饮而尽。
蒙面黑衣人面面相觑,不由得凝眉疑惑。
“不好。我们上当了。所有的官船,全是空船,那些护卫,都是纸人。”黑衣人回过了神,但显然为时已晚,因为阆邪轩冷然不羁的威严之声,已然响在耳侧。
“说出你们的幕后指使,本王既往不咎。”
“哼,就凭你?”为首的黑衣人见阆邪轩并无侍卫在身侧,一时间甚是嚣张,丝毫不理会阆邪轩的警告,径直命令道,“杀。”
黑衣人一拥而上,阆邪轩冷笑一声,飞身而起,一把将手中的龙颈壶掷了出去。
裂玉声方歇,只听官船之下,陡然间水声哗然。黑衣人尚未回过神,但见一众早已潜伏在水下的侍卫径直飞身出水,不需片刻,齐齐落定在阆邪轩周围,不由分说与那一众黑衣人恶战在了一起。
黑衣人寡不敌众,正要撤离,阆邪轩冷然一笑:“既然来了,何必这么着急走?”
话音刚落,就见一面金丝天网陡然间从天而降,径直将黑衣人全部网罗。
“说,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相顾一视,随即猛然间齐齐咬舌,不过须臾,便一命呜呼。
“王爷,怎么办?”贴身护卫单威持剑凝眉,疑声而问。
“搜身。”阆邪轩肃声命令,众人一番搜查。
阆邪轩凝眉负手,方步稳踱,将一众黑衣人细细打量。突然间,为首黑衣人左手上的黑纱引起了阆邪轩的注意。阆邪轩缓缓俯身,一把将那黑纱扯了下来,下一刻径直将那黑衣人的左手抬起一番端详。
“无耻蛊奴,原来是你。”阆邪轩诡异一笑,幽然起身。
单威不解,正要询问什么,忽然间只见不远处海面上的一叶孤舟,急急划了过来。
“王爷,不好了。那些海盗不知为何出尔反尔,非但没有将金童玉女送往仙山,反而强行押着求仙船仓皇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