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塞尔·柯克经常以雄辩的笔触评论他所谓的“永恒之物”——也即人类社会如果要正常运行,那些必须满足的持久条件和需求。它们包括:某种必定基于宗教信仰的、具有超越性的道德秩序,社会的连续性,经由古老的习俗确立的规范或事物原则,审慎与自然而然的变革(而非基于抽象理论的变革),除在最后审判中和法律面前之外的多样性以及随之而来的不平等,以及承认人的不完美。他尽管对自己的思想观念非常自信,却是一个非常谦卑的人,不可能声称他自己的作品具有永恒价值,虽然人们有理由认为,他的内心深处存有这样的渴望。不过,我是这么看待他的作品的。另外,他的作品体现出别具一格的特性:既具有永恒性,又非常切近时代;既具有超越性,又有针对性。
借着简要回顾《美国秩序的根基》的出版历程,我来谈谈自己的理解。这本书于1974年首次面世,那一年,整个国家处于危机之中:理查德·尼克松不光彩地辞去总统职务,越南战争正走向灾难性的结局,大学正从学问的殿堂堕落成疯人院。显然,柯克的作品是长期深入研究的成果,不过,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写作此书的目的之一是:“帮助公众和大学生重新认知美国的道德和社会秩序。”
这本书的平装版首次面世于1978年,当时正值卡特时常显得漫无目的的总统任职期间以及伊朗人质危机的灾难的前夜。卡特本人在圣母大学的一个广受公众关注的演讲中斥责美国人已失去他们的价值观以及对美国秩序的认同。我怀疑卡特是否读过这本书,如果他读过的话,他就不会只是简单地斥责,而可能会敦促所有公民都来读读这本书。
20世纪80年代初,另一版本面世,当时人们并不清楚罗纳德·里根究竟会成为什么样的总统。那些知情者知道,里根已仔细读过本书以及柯克的很多其他著作,而且这将会影响到他在白宫任职期间的作为。
现在,在2001年9月11日的恐怖袭击过后整一周年,我写作此序,校际研究所出版社(ISI Books)推出了眼下这个版本,它可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针对性。大多数美国人对恐怖袭击的反应是掀起一波爱国热情——很长时间以来,这种爱国热情似乎已经过时,同时还热诚地认可并决心保护我们因此蒙福的那种社会和政治秩序。然而,这一反应的某些地方是有问题的。毫不意外的是,那些极端左翼分子的反应带有玩世不恭的色彩,而且那些曾长期推崇“多元主义”——即认为没有文化可以正当地宣称自己比任何其他文化更优越的观念——的学术界人士尤其如此。这些学者坚称,美国这个国家也有自己的恐怖主义的历史,其中引为证据的包括奴隶制,与印第安人的关系以及对其他少数族裔的压迫。绝大多数学生都毫不留情地拒斥这些教授,而后者虽然在多年前就已强迫学生们遵守政治正确的规则,这时却只能以言论自由为幌子。
那些捍卫美国的人士所反映的某些侧面也令人感到不安。乔治·布什总统展现出可敬的领导力,宣布对恐怖主义、恐怖主义分子以及庇护他们的那些政权发起一场世界范围的战争。另外,鉴于流氓国家可能会拥有或接近于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并绝对愿意将它们派上用场,布什总统似乎别无选择,只能摧毁这些政权。可是,废黜独裁者是一回事,对于那些没有创建与维系和平秩序所必须的文化因子的民族来说,建立起这样一种和平秩序又是另一回事。毕竟,正如《美国秩序的根基》所充分阐明的那样,美国秩序以及整个西方世界的秩序是两千五百年演化的成果。这一论点将本书置于美国主流的历史论述之外,因为后者一般认为宪政体制是18世纪美国人思维的自成一体的产物。
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快速西方化表明,这一任务虽让人望而生畏,却不是不可能的。然而,柯克警告我们,新政权的建立不可能凭借民主或其他意识形态来完成,只能逐渐地进行。
既然已经谈到要小心从事——《美国秩序的根基》既有提醒的功效,又有教育性价值,我愿意以一种更为乐观的不同基调结束本文。在阅读本书的过程中,即便你已经读过柯克的其他著作,你还是会对作者的渊博和深邃以及他的智慧肃然起敬,而且他的智慧是某种远远超越于纯粹学问的东西。另外我认为,这一点会让你印象深刻:你能轻松地跟随作者的论述过程。柯克有一种了不起的才能,能够以最为清晰透明的方式表述复杂的观念,而且还一直不断地提升这种才能。具有一定理解能力的高中学生可以明白他的意思,而且会牢牢记住。
不过,如果你仅仅从他严肃的著作(他的鬼故事除外)了解拉塞尔·柯克,却没能荣幸地认识他本人,你很可能不会相信他有幽默感。我承认,他的幽默感微妙隐蔽,但确实是有的。请允许我以自己在为这个序言构思时重新发现的一个例证来说明。几年前,我为《国民评论》(National Review)杂志的一期特刊写了一篇有关柯克的文章,以纪念保守主义运动初期的杰出人物。那篇文章的标题是“拉塞尔·柯克:美国的西塞罗”。柯克从未就此向我说过什么,不过我知道他对此感到高兴,因为他无限仰慕古罗马人西塞罗。不久之后,我为《底特律新闻》(Detroit News)写了一篇关于本书平装版的评论。我给了应得的赞誉,不过又蜻蜓点水地提到我有一些吹毛求疵的想法。当柯克又要出另一个平装版时,他写信给我,感谢我的评论,并问我是否能够给他什么建议。这对他是稀松平常之事,因为他总是试图改进自己的作品。他来信的基调一如往常的谦卑,不过,他在签名部分却这样写道:“热诚的,马库斯·图留斯·柯克(Marcus Tullius Kirk)。”如果你不知道,马库斯·图留斯是谁,也许,一提西塞罗,你就会恍然大悟。
所以,在阅读本书的过程中,要密切关注那些细微之处。如果你做到了这一点,那么你会从中既得到教益,又感受到快乐。
福里斯特·麦克唐纳德
杰出大学研究荣休教授
阿拉巴马大学
2002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