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  相  逢

 一

    1  如果有一天，你熟悉的一个人突然以另外一种面目出现在你面前——伪造的名字、年龄、学历，以至家庭出身等等，你一定不止惊讶，还有好奇。

    荣灯此刻就面对这样一个让她既惊讶又好奇的问题。

    没错，是她！纤瘦的身材，象牙色皮肤，神情安静、淡定，左眉间藏着一颗黑痣，绿豆大小，麻衣神相称之为“草里藏珠”。据说这样的女子即使出身贫寒，也会有富贵人生。此刻她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待荣灯的面试。

    现在，她叫丁之恩，88年生于山东烟台，父母为中学教师，毕业于中国海洋大学中文系，在就业感言里她这样说：上帝给了我两只耳朵，一张嘴，就是为了让我多听少说，但是他却给了我十个手指，十个脚趾，十个脚趾能够走遍世界上每一寸土地，十个手指能够为这个世界描绘无数斑斓的图画，猜猜看，你能想到我会用什么样的颜色吗……

    嘁！22岁，身家清白，父母良善，刚刚大学毕业，尚未染指社会，明明一张白纸嘛，干净简单得令人羡慕。够了，别再装腔作势了！荣灯弯起手指弹了弹简历上那张照片，照片中的丁之恩小姐正冲她微笑，必须承认，人家孩子笑得宁静、镇定，理所当然。

    真是一个做戏的天才！

    但是！请问丁之恩小姐，流连于“风之尚”的那个叫明珠的女人是谁？那个总是轻声走路，小声说话，一双手在无数女人脸上身上抚摸来揉搓去的女人是谁？那个为了知心爱人而重生的女人又是谁？还有，那个小嘴巴巴令荣灯乖乖奉上一笔现金就逃之夭夭的女人又是谁呢？

    荣灯悄悄躲在窗户后边向走廊上偷看，她在心里一连用了四个排比的疑问句砸向正等待召见的丁之恩，似乎这个可怜的骗子马上就要被这排山倒海的疑问砸得抱头鼠窜。可是，那骗子，她就像一颗钉在椅子上的铁钉一样纹丝不动、理直气壮，并且还装模作样地抱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她没有不安地啃噬指甲，也没有下意识地咬着嘴唇，甚至她冲旁边的几个人点头微笑时，她那两扇心灵的窗户既不斜向左，也不斜向右，她直视对方的脸，坦荡、明亮，就好像那几个应聘的人是假的，而她才是真的一样。

    怎么能够这样？怎么能够这样呢？！

    一个骗子，她不应该紧张吗？！她不应该羞愧吗？！她不应该无地自容吗？！

    如果普天下的骗子都这样堂而皇之，甚嚣尘上，那么好人怎么办？好人都灰溜溜地夹起尾巴做人吗！简直——嗯，太不像话了！

    荣灯气鼓鼓地坐回椅子上，双手绞在一起使劲啃着指关节。这是她一贯紧张思考的模样，用林森的话说是：“进入探索人生真相状态”。他说这话的神情总是有些调侃，有些不以为然，甚至还总是冲她顽皮地睒睒眼，虽然那小眼睛既不明亮，也不好看，三角形，甚至有鼠目之嫌，可因为那是林森的眼睛，她就喜欢，觉得相得益彰。多么深藏不露的小眼睛啊，像宝剑藏在鞘里，出鞘的那一刻，光芒四射，天地黯然……

    林森，这个名字中有五个木的人，随时随地都能将荣灯轻易点燃。荣灯的嘴角划过一丝微笑，林森也总是淡定的，从容的，因为他有明亮的生活，明确的目标，明快的生活态度，以及明晰严肃的道德观，明亮、明确、明快，还有明晰，真好啊，多么令人欣慰，又令人振奋的一些字眼……可是一个骗子，她怎么也能那么从容，那么淡定，那么理所当然呢？

    不！荣灯感觉到些许的愤愤，那骗子的从容冒犯了她，她的淡定也激怒了她，哼哼，她心里冷笑一声：我让你装无辜，我让你装从容，我非撕下你伪装的画皮不可，看你还装不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