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窗外大雨如注,狂风伴着雨水打的窗户啪啪作响,几栋大楼之间只余雾霾白寂。这场雨已经持续了两天之久,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这个季节夜长昼短,随着大雨,天空黑压压的一片涌过来。
安静的楼道突然传来高跟鞋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不多久便有一个年轻女孩扶着门框微微喘息。
她说:“澜澜,陆薄言死了。”
我正欲去关窗户的手不自觉一抖,脑海里忽然像电影画面似的闪过无数片段,仅仅一刹之隔,画面停摆,那张脸模糊地停滞在记忆里,茫然的看不清样子。我迷茫地看着她,无言以对。
大概是觉得我的表情太过诡异,她深吸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字,清楚而沉重地砸在我心里。
“陆薄言死了,在三天前,今天是他的丧礼。”
我看了她一会儿,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回身用力地关上窗户,脚下忽然失力,一个踉跄,重重摔在地上。白安安担忧地扑过来抱住我,不断抚着我的背安抚,眼前的世界渐渐迷蒙起来,心里有个地方像是被撕裂了似的,我想抬手摸摸她,想告诉她其实我没事,我只是突然不知道怎么站不住了而已,但是眼泪无法抑制汹涌而出的时候我才终于意识到,那个曾经被我小心翼翼藏在心里某个角落,羞耻而骄傲地爱着的人,不在了……
他终于如了他的愿。他从前说过,当死亡来临,他不会抗拒,他认为那是命运对他的眷顾。他说,这一生,够了。
可是……陆薄言究竟是谁呢?我看着白安安,四目相对时她眼里的悲哀像潮水似的蔓延。
海市蜃楼,不过朝夕。我想我大概真的是病的不轻。
两个世界的人藕断丝连,起初一定是命运好心的哄骗,在他的身边,受够耳语的流言……
十年蹉跎,半世光阴,你我终究永隔,活在影子里的人注定颠沛流离。
Chapter1 初遇,那个怪异的男人
我第一次见到陆薄言,是在十七岁,关于最初和他相识的那些零散记忆在我脑里已经有些断断续续,有时候像是断了片似的,会忽然忘了我们究竟认识多少年,但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第一眼见到他时的模样——大红色轻薄羽绒服,拉链规规矩矩的由衣摆拉至衣领,衣帽裹住他的脑袋,衣领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睡眼惺忪略带迷茫的眼睛——而那天,外面将近四十度的高温,是本城有史以来最热的一个夏天。
他盯着我看了数秒,才不情不愿地开口,用沙哑的声音问我:“有事吗?”
那种由内散发出来的拒人千里的冷漠让我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我用最快的速度组织好措辞,指了指顶上的天花板说:“不好意思,我家卫生间平顶已经漏了大半个小时水了,可否请你……”
我向他挤眉弄眼,想他应该能懂我话里的意思,不想他只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面无表情,那双还算清亮的眼睛由始至终没有起过一丝波澜,过了半晌,才又问道:“你家卫生间漏水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一听,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我刚才表达的不够清楚,还是这家伙的理解能力有待提高?但见他的样子,也不像是故意揶揄我的,我只得深吸一口气,缓慢地向他解释道:“可否请你先暂停使用卫生间,并让物业来检查一下?兴许是哪里水管漏了。”
时间就像静止了一般,他脸上唯一露出来的那双漆黑的眼睛带着审视的意味看了我许久,直到我尴尬地笑了一声,他才不紧不慢地往后退了一步,接着砰的一声,眼前的门毫不留情地被关上了……
虽然那并不是一次多愉快的初见,但好在后来家里的卫生间再也没有从顶楼漏水下来,我也就将这一段插曲抛到了脑后,可没想到,大约一个星期后,我们又见面了。
如果不是他突然开口同我说话,我是万万不会将身边那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男人和那天把自己包成粽子的奇葩男人划上等号的,但是很奇怪,我居然记住了他的声音,甚至在他一开口,我就知道这家伙就是住在我楼上的“楼友”。
“小姑娘应该可爱一点,怎么能这么暴躁?”他冷不丁的声音传进我耳里,我下意识地四下望了望,确定周围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才重新看向他。
他的皮肤很白,在白织灯下白的近乎病态,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眼睛明亮通透,虽然比我高将近一个头,但此时他斜靠在电梯上,与我平视。我看了他半晌,心里只冒出一个念头:他母亲在生他的时候一定搞错了性别。没错,他长得很好看,我只能用好看这个词来形容我最初见到他时的感觉。
“你是楼上那家伙?”我很不客气地他上下打量,他太瘦了,两条笔直修长的大长腿直让女人汗颜。
他闻言几不可见地一皱眉,说:“这样都能认出我?我那天明明……”
“你的声音很特别,我记住了。”我打断他,转了个身和他肩并肩。
他不说话了,但我却觉得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我身上打转,末了他似乎低低叹了口气,说:“你真是个脾气古怪的姑娘。”
我想他一定看到了小区门口那一幕,有个七八岁的孩子拼命拉扯着我的衣服要我买她手上的花,我被她逼急了,恶狠狠地恐吓她:“你要是再不放手,我就把你扔去喂狗。”
许是我的样子和语气都太吓人,她忽的有一些迟疑,趁着这个空挡,我迅速摆脱了她。
没承想这一幕居然被楼上那个奇怪的男人尽收眼底。
我脾气古怪?关上电梯门的那一刻我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狭小的缝隙内,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微微一弯,好似在笑。
徒然安静的走廊,我恨恨地咬了咬嘴唇,到底是谁比较古怪啊?!
家里的大门并没有关严实,远远的我就听到了我爸嘘寒问暖的声音,走近一看,果然,那个女人的女儿又来了,自从我爸跟我妈离婚之后便火速交了女朋友,两人很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对方不及我妈的一半好,但我爸就是看上了人家,就算多一个拖油瓶也毫不在意,对她可谓情深意长,对我妈却薄情寡义。
“澜澜,回来啦?快,洗个手吃饭了,今天爸爸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在我来回进出了几趟房间后,我爸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我想笑,但到了嘴边只剩下冷笑。
“是我爱吃还是她爱吃?”我朝饭桌上那女孩儿努了努嘴,说得毫不客气。女孩儿叫徐颖,和我同岁,即将成为我爸的继女。
我分明看到我爸的脸徒然一黑,心里莫名的快感像病毒一样滋生。自从我妈走后,我们父女两个就只剩下彼此伤害了,虽然大多数时候,我连我爸的人都见不到。
“澜澜,你们是姐妹,要互相爱护。”
“姐妹?我不记得我妈妈还给我生了什么姐姐妹妹。”
我爸脸上的表情已经快崩不住了,有时候我会想,我跟他大概就是相生相克,很小的时候我妈找人替我算命,算命的说我跟我爸天生相克,不能住在一起,否则迟早有一天会克死我爸,这本只是一番可信可不信的说辞而已,但不知怎的,我跟我爸的关系冷漠又疏离,基本上,我属于是我妈拉扯大的,和我爸根本没多少感情,但他们离婚的时候我却被判给了我爸,后来我妈走了,这个家对我来说也可有可无。
在我爸还没有爆发之前,我一溜烟进了房间把自己关起来,他是不会好言好语来劝我吃饭的,这么多年了,他哄我的次数一个手就能数过来。
一阵悠扬的钢琴声忽然从窗口飘了进来,低沉的琴音一下下砸进了我心里,刚才还兀自逞强,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坚强,但此时此刻,这钢琴声伴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气,竟让我有种想哭的感觉,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这世界纷纷扰扰喧喧闹闹,哪里才是归处?
这天放学下起了大雨,雨水如水柱倾斜而下,以一种癫狂的姿态企图淹没整个城市,下公车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已经被淋湿了,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回家,然而还没到小区门口我便呆住了,脚步一下子犹如千金重,再也迈不开一步。
你说一个人内心的空洞能有多黑暗呢?我只知道,在那些孤独无依的岁月里,如果不是他的出现,我早已被自己内心的阴暗吞噬。我是没有阳光的人,自我懂事起,我的快乐就仿佛被没收了。
我看见我爸撑着把伞小心翼翼地走到车子另一边,护着徐颖进了公寓大楼,他甚至怕她被雨淋到,几乎把伞整个往她边上倾斜,宁愿自己被雨淋,呵,好伟大的父爱,我不禁想为我爸拍手叫好,原来他并不是做不好一个父亲,而是因为对象是我,所以他吝啬于自己的关怀和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