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与君初识
晨曦微露,第一声鸡鸣还未开始,洛镇的市集便渐渐从沉睡中苏醒。
洛镇位于京城大安的西边,背靠洛安山,数条大江在此汇聚,流向离大安不远的另一重镇阳州,由此入海。此处山灵水秀,交通便利,水路、陆路、海路皆通,南来北往到京城来做买卖的商户都喜欢在此落脚,久而久之,洛镇也就成了一个市集。加之洛镇风景秀丽,民风淳朴,策马到大安城门只需小半个时辰,因此城中权贵富豪都爱在这里另置别庄,俨然成了一个小京城。
离市集不远的一条小巷里,一扇门嘎吱一声开了,走出一个少年。少年一身天青色短打,一片嫩叶叼在唇间,脸庞白皙秀气,嘴角自然而然微微上翘,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
少年吊儿郎当地走了几步,一抹金色的初阳忽地跳跃在少年的脸上,原本惫懒低垂的眸子抬了起来,黑如点漆,清如山泉,那眸子一转,好比蛟龙点睛,灵动无比。
少年穿出巷子行了几步,冲着不远处一个早点摊叫着:“于婶,给我来个糯米饭团加一碗豆腐花。”
少年声音清脆,俨如金豆子掉落玉盘,叮咚作响。
摊主是对姓于的中年夫妇,于叔忙碌中抬起头来冲着她道:“小恣,小辛哥给你留了饭团,特意叮嘱我放了你最喜欢的芝麻。”
旁边的于婶正在替食客装豆腐花,看着她直摇头:“怎么又穿成这样了?好好的一个水灵灵的姑娘……”“于婶,这样方便。”晏恣一边吃一边应了一声。
于婶抽空在晏恣对面坐下唠叨了起来:“我得和你娘说说,你都快十六了吧?怎么还成天在外面野?”
大梁朝纲初立尚不足二十载,承继前朝遗风,民风开放,女子求学、外出都算得上条件宽松,不过像晏恣这样肆意的倒是不多。
晏恣喝完最后一口豆腐花,吐了吐舌头:“我娘才不会管我呢。”
“那你家那个吴婶呢?我看她还挺稳重的样子,得张罗着为你说个好人家了。”于婶笑眯眯地看着她。
晏恣飞快地掏出两个铜板扔在桌上,单手一撑跳出凳子,冲着于婶挥了挥手:“我娘说了,命数自有天定,不用我操心。对了于婶,昨晚我夜观星象,有大事将至,这几日你小心点,切勿与人有口舌之争。”
于婶乐了:“你这小丫头片子,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神神道道的!”
“三生观啊,于婶,以后我可是要成为神算子的,到时候你们可都要排队求我帮你们算命!”晏恣咯咯笑着,眨眼便没了身影。
三生观坐落在洛安山的山腰,大梁道教盛行,好些富户都喜欢把子女送去道观修行以图个仙缘,过个几年再还俗各许婚嫁。前朝最盛行的时候,皇家都出了好几个有名的女道士。
教晏恣学算卦看命的正是三生观的挂单道长,姓冯,晏恣喜欢叫他老冯。冯道长见多识广,尤其精通星象算卦,靠着这门手艺游遍了五湖四海。
此时正值春暖花开的时节,一路走来,能看到好些踏青的游客,晏恣一边走,一边手也没闲着,顺手采了路边开得正欢的迎春花编起了手环。
路旁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在婢女和家仆的簇拥下缓缓前行,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了几眼。
晏恣冲着她龇牙一笑:“这位姑娘好生漂亮,这个送给你,人面娇花相……相什么来着?”
说着,黄绿相间的手环在空中打了个转,不偏不倚,朝着那姑娘怀里落去。
那姑娘扑哧一乐:“人面桃花相映红……可惜这花是黄的。”
“何必拘泥于这些?”晏恣被嘲笑,也不羞恼,反而狡辩道,“桃花和娇花,红花和黄花,不都是花吗?”
“呸,你这不学无术的登徒子,胆敢调戏我家小姐!”姑娘身旁的婢女叱道。
晏恣一边飞奔一边笑道:“哎哟,好凶,嘴长在我身上,夸夸你家小姐都不行吗?有本事来抓我啊!”
那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山林间,惊起了一群飞鸟。
许是天气好的缘故,三生观今天香客不少。晏恣和观里的一些小道士都混熟了,直接进了后观,却没瞧见冯道长,伺候他的小道士告诉她,今天观里有贵客,冯道长被观主叫去了。观主端正严肃,晏恣不敢去放肆,只好交代了几句,说是自己在后山遛遛,到时候再过来。
从三生观的后门出去,便是洛安山的后山山腰,相比前山的柔美秀丽,后山因为人迹罕至,多了几分灵秀。
转过两个弯,前面豁然开朗,一片桃花林出现在晏恣面前。她前几日来的时候桃林还只是花苞点点,今日一看,已经是花蕊初现,一点点粉色晕染在枝头,就好像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
这是晏恣最喜欢的一处地方,春赏桃花,夏吃桃果,秋听山泉,冬看雪景,自在逍遥。
旁边山涧隐有潺潺水声,春日的暖阳照在身上,倍觉慵懒。晏恣摘了一朵桃花放在鼻间,一股浅香掠过,她忍不住用力吸了一口气——
旁边骤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她猝不及防,吸进去一大口,差点没呕出来。
“真是倒霉,这是有血光之灾还是否极泰来?掐指算算……”晏恣念叨着往旁边一看,只见草丛里坠落两只黑鸟,身上各插着一支金箭,挣扎了两下便断了气。
她好奇地四下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想必是这两只鸟带着箭又飞了好一会儿,这才不支掉了下来。
金箭的长度有点奇怪,不足一寸,箭尖尖锐且有血槽,尾翼上刻着奇怪的图案。晏恣拔下来把玩了一阵,顺手别进了自己腰中。
晏恣盯着那鸟看了几眼,两眼放光,前几日刚学了一道叫花鸡,这不是明摆着让她尝鲜吗?
“原来不是血光之灾,是天赐良鸟。鸟啊鸟,可不是我取的你们的性命,你们转世报仇一定要找射死你们那人。”
晏恣胡乱念了几句超度经,找了石块和树枝,架起了一个烤架,从道观的厨房里顺了一些黄酒和调料,折腾一番后烤起“叫花鸟”来。
过了片刻,一股香气从泥块的裂缝中透了出来,晏恣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痒难耐地哼起自编的小曲来。
“你个小冤家……莫东躲西藏……且来让我尝尝你的好味道……”
身后传来了重重的咳嗽声,晏恣一听便喊道:“老冯,肚子里的馋虫爬出来了吧?就知道这味能把你勾出来,别急……”
她边说边转过身来一瞧,顿时怔住了,只见不远处一名年轻男子站在桃林旁,看上去二十来岁,一袭白衣,身姿挺拔,眉目清隽,整个人好似一把上古名剑,骄矜贵气却又锋芒毕露。
他犀利的目光直直扫过木架上的两团泥巴,最后落在了晏恣脸上。
“你是谁,怎么会在三生观的后山?”那人缓缓地问,声音清冷动听。
晏恣又惊又喜,真是没想到,这三生观里居然有这么一个青年才俊。洛镇上千口人,除了辛子洛勉强能和眼前这名男子比个高下,其余的人只怕骑着八匹马都赶不上。
她素来喜爱交友,便朝着那人走了几步,热忱地笑道:“我姓晏名恣,是观里冯道长的忘年交,不知道这位大哥如何称呼?相识即有缘,不如坐下来一起尝尝我的手艺。”
那人眉头一皱,不着痕迹地朝旁边让了一步,淡淡地说:“不必。在下姓霍,只是想请问一下,不知道小哥有没有看到我的两只鸟?我刚才听到它们的叫声,应该在这附近。”
晏恣心里咯噔一声,旋即乐呵呵地说:“两只鸟倒是没看见,不过刚才那边林子里扑棱棱地一阵晃,不知道是不是你那两只鸟被雌鸟勾走了。”
说着,她顺手往外指向了另一座距此百米远的山丘。
那人点了点头,疾步朝前走去,口中不时发出尖锐的呼哨声,想必是在呼唤他的鸟。
晏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绿色中,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可怜,这么大的一座山头,去哪里找那两只鸟啊!”
等了片刻,估摸着那人走远了,晏恣飞快地取下那两个泥团,那泥团被火烤得滚烫,她狼狈地左右腾手,烫得呼呼直喘气,好不容易用衣服下摆包了其中一个。她对着另一个轻轻一拍,泥团啪的一声裂开了,香气四溢,白嫩嫩的鸟肉露了出来,馋得她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晏恣四下一看,蹿到了旁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一口咬了下去。这肉香滑可口,韧劲十足,比起以前打的那些野鸟,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什么鸟……肉多又有嚼劲……真是好吃……”晏恣抓着一只鸟腿吃得满嘴流油,喃喃自语着。
“知道这鸟要多少银子吗?五十两银子一只,你说好不好吃?”
一道阴森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晏恣嗤笑了一声:“五十两银子?你骗谁啊,两只鸟都能买一间屋子……”
声音戛然而止,她迅速一抹嘴,跳开一丈远,回头警惕地看着前方,只见刚才那男子去而复返,面沉似水,那清俊的双眸中跳动着怒火。
晏恣赔着笑说:“你……开玩笑的吧?谁家的鸟这么贵?”
“它俩是从上百种鸽种中遴选而来,历经数年训练,一千只鸽子中到最后只有一只可以出师,千金易得,一鸽难求,你……居然烤了两只!”那人从齿缝中挤出几句话来。
“怪不得这么好吃……”晏恣脱口而出,旋即捂住了嘴,赔着笑脸,“真不是我杀的,它们早就被射死了,我只是顺手捡了而已……”
她一边解释,一边不动声色地朝着道观挪动脚步,心里暗暗叫苦:看来今天捅了马蜂窝了。这名男子看起来俊美,可脸一沉下来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射死的?谁射的?”那名男子瞳孔骤然一缩,厉声喝道,“你别走!”
晏恣哪里会听他的,她早就打定主意溜之大吉,眼看着离此人已经有一丈之遥,便脚尖一点,往道观蹿去。
她自小在市井中长大,最擅长的就是“打得过打,打不过”逃的游击战术,脚底抹油的水平一等一的好。只是这次她失算了,还没跑出几丈远,她顿觉肩头一痛,骨头好像要裂开似的,身子被一股大力往后带去。
晏恣不假思索,不逃反进,顺手一扯下摆,拽下那个还没来得及弄开的泥团,往那人怀里一送,笑嘻嘻地说:“大哥别生气,这是你的另一只鸽子,不能送信了就替你填填肚子吧,物尽其用。”
那人又惊又怒,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晏恣冲着他踢了一脚,趁势往后发足狂奔起来。
堪堪跑进道观后门,晏恣便大叫起来:“救命!老冯你死哪里去了!快过来!我给你留的一只烤鸟被别人抢走了!”
她慌不择路,东弯西拐,耳听着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头撞进了一个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