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怎么这么臭!”加布里埃尔由厌恶而暗自寻思,“他们从不洗澡,简直少有!报纸上说,巴黎只有不到百分之十一的家庭有浴室,这没什么奇怪,但没有浴室不照样可以洗澡嘛!周围的这些人,不应该连洗澡都犯难。再说,这些人总不会是从巴黎最脏的人中挑选出来的吧!没有理由嘛!他们只是偶然碰在一起罢了。总不能说,在奥斯代利兹火车站接人的人比在里昂火车站的要臭吧!这不可能,没有道理。可是,还真是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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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布里埃尔从袖口里抽出一块装饰用的淡紫色丝绢,捂住了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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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东西那么呛人?!”一个老太太尖声嚷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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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这句话时没有想到自己,她并不自私,她想说那位先生的香水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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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个,老太婆!”加布里埃尔立即反驳道:“这是巴尔布兹,在菲奥尔百货大楼买的香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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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该用它把大家都熏臭了!”这个自命不凡、庸俗可笑的妇人继续说道,她深信自己有这个权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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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婆,要是我没有听错的话,你以为你的天然香味比玫瑰花还要香,那就错了!老太婆,你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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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听!”老太太对身旁的一个矮个子男人说道,后者大概是她的合法老公,“你听这头大笨猪对我多没礼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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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子审视了一下加布里埃尔的块头,心里想道:这是条彪形大汉,但彪形大汉往往都好对付,他们绝不敢使用武力,都是胆小鬼。于是,他假充着好汉大声斥道:“喂!大猩猩,你放什么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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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布里埃尔叹了口气,心想,又一个想动武的。这种暴力行为让他恶心。自从有人类以来,这种行为从来没有停止过。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尽管招惹人的总是弱者,反正这不是他加布里埃尔的错!不过,他还想给那个矮子一个机会: |
“再重复一遍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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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的反击使矮子有点吃惊。他仔细斟酌了好一会儿,答道:“重复一遍什么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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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子对自己的回答自我感觉不错。只是,那位膀大腰圆的老太婆仍然不依不饶:她弯下腰,怪腔怪调地说了五个字:“你刚才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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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子开始感到害怕。对他来说,已到了关键时刻,是到了用语言来编织盾牌的时候了。但是,他苦苦想出的第一句话犹如亚历山大体诗中的一行,仅仅十二个字:“首先,我不许您,用你称呼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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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小鬼!”加布里埃尔简言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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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举起手臂,像要扇他的耳光。矮子哪里再敢斗嘴,干脆自己先在众人的大腿之间,向地上倒了下去。他真想痛哭一场。幸亏此时火车进了站,一下子改变了气氛。浑身熏足了异味的人群,纷纷把目光对准了到站的人们,看着他们排起了长队,鱼贯而行。其中,生意人踏着碎步,匆匆走在头里。他们夹着公文包——这是他们的全部行李,活脱一副比谁都懂得旅行的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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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布里埃尔看着远处;她们,她们肯定在后面。女人嘛,总是拖泥带水的;但是,一个小姑娘突然吆喝着冒了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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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扎姬!我敢肯定你是加布里埃尔舅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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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加布里埃尔答道。随即他拉起当舅舅的腔调说:“对,我是你的舅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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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蹦到了面前。加布里埃尔亲切地微笑着,抓着她的双臂,把她举到唇边。他拥抱着她,她也拥抱着他。 |
他把她放到了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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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上难闻死了。”孩子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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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奥尔买的巴尔布兹香水。”大汉解释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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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耳朵后面也搽一点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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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男士香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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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满意了,”让娜·拉洛谢尔终于走上前来,“你那么想带她,好啦,她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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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问题。”加布里埃尔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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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相信你吗?你清楚,我不想让她被家族的人糟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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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妈妈,你清楚得很,上次你来得正是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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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让娜·拉洛谢尔说道,“我不愿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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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尽可以放心。”加布里埃尔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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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后天七点钟的火车,我在这里等你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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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进站口。”加布里埃尔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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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蒂尔里什进站口,”让娜·拉洛谢尔一边忙着一边说,“对啦,你老婆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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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你不来看看我们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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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没有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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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了情人就这样,”扎姬说道,“家都不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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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再见。加比,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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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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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姬评论道:“她对他着迷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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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布里埃尔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从扎姬手里提过了小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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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他才说:“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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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撒开了两腿。路面上的东西,被他踢得向左右两边迸射出去。扎姬颠颠地跟在后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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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她叫了起来,“我们坐地铁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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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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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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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住了。加布里埃尔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放下箱子,解释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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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不坐地铁。因为今天没法坐,闹罢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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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罢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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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呀,闹罢工。地铁——这个巴黎最棒的交通工具,正在地下睡觉,因为那些检票的都不干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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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这些混蛋!”扎姬骂道,“嗨!这些坏蛋!对我来这么一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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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样做不是针对你一个人的。”加布里埃尔很客观地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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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管呢。再说,怎么就让我给碰上了呢?以前,我乘着地铁,有多高兴,有多快活。该死的!他妈的真倒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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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算了算了。”加布里埃尔说道,言语之中不无康德式的托马斯主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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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而他改变了话题:“再说,我们得抓紧:夏尔等着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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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这个女人我知道,”扎姬烦躁地大喊,“我看过韦尔蒙将军的回忆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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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加布里埃尔说,“夏尔是我们的朋友,他有一辆出租车。因为地铁罢工,我把出租车留下了。明白了吗?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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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一只手重新提起箱子,另一只手拉着扎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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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尔的确边等边看着一份周刊的专栏:《淌血的心》。他寻找着——,多少年来,他一直寻找着一位能够把他心中那朵度过了四十五个春秋的玫瑰赠送给她的对象。但是他总是觉得,这些无病呻吟的人和这份报纸上的一样,不是蠢得可怜、傻得可笑,便是背信弃义,阴险狡诈。他指 |
望在残花败柳中寻找一朵鲜花,可是在那些受到最严重摧残的人中,他发现的只是凶狠的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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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好!”他一边认真地把报纸垫在屁股底下,一边头也不抬地对扎姬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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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出租汽车真丑。”扎姬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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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吧!”加布里埃尔说道,“别赶时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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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时髦个屌!”扎姬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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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小外甥女真怪!”夏尔一边说,一边踩油门发动车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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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布里埃尔用那只有力的大手,把扎姬轻轻地推上出租车的后座,然后坐在她的身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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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姬立即提出了抗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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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压死我了!”她发疯似地尖叫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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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姑娘将来还了得!”夏尔简短而温和地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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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动了车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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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驶出不远,加布里埃尔用优美的动作指着窗外的景色:“啊!巴黎,”他用一种充满感染力的语调说道,“多美的城市!快看,多么美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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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管它美不美呢!”扎姬说,“我要的,就是坐地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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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加布里埃尔拉长了声音说道,“地铁!!喏,在那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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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手指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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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姬皱起了眉头,有点怀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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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她重复道,“地铁,”她一脸不屑的神气,接着说,“地铁,应在地底下。地铁,绝不是在天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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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辆地铁,”加布里埃尔说,“是在天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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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是地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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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你解释,”加布里埃尔说,“有时候,它从地底下钻出来,接着又钻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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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话。” |